三、抗日戰火
母校精忠中學,離我家很近,當聽到學校的預備鐘聲響起,再從家裏出發,仍可以趕到教室上課。
學校原址為城隍廟,後來廢廟成立了第三小學,嗣後再由地方熱心教育的人士,孟子興、傅俊齋等先生們,合力募資整修,改為縣內第一所初中,以解決十餘歲幼童,便要負笈它鄉求學之苦。校門壯麗堂皇,進門是一條長達十餘丈的大甬道,兩側種有高大的樹木,正面是一座大影壁,書寫了「盡忠報國」四字,學校紀念鄉賢岳飛,特別把校名命為「精忠中學」,用以激勵學生進德修業,效法岳武穆王盡忠報國的精神。至於第三小學,則併入縣師附小。
學校是於民國二十年正式招生,二十三年,有了第一屆畢業生。二十六年六月,學校舉行第四屆學生畢業典禮時,全校師生齊集大禮堂,面對至聖先師孔子和岳武穆畫像行禮,顯得格外莊嚴肅穆而有意義。校長是胡呈祥先生,教導主任吳昇九先生,訓導主任廉祥符先生,事務主任孟延年先生,都在典禮中致詞,對畢業及在校學生,多有勉勵。
典禮後,在校師生站立校門大甬道兩旁,歡送畢業學生,六叔亦係當屆畢業,我更向前特別致意,祝賀他完成初中階段學業。中午放學回家,家門口已貼出捷報,那年在我們家喜事頻傳,五叔高中畢業,六叔初中畢業,二姐女小畢業,三面捷報旗幟迎風飄揚,全家喜氣洋洋,如果我不提前一年考入初中,門口的旗幟便是四面,形成四喜臨門景象。
六叔畢業後,考上縣北五十里的安陽高中,五叔亦係安陽高中畢業,特別到北平投考大學,可是就當他到達北平第二天,蘆溝橋畔響起隆隆炮聲,「七七」抗日聖戰於焉開始,各學校停止招生,五叔升學受到了影響。
「九一八事變」之後,日本先後侵佔我東北四省,在華北各地更不斷製造事端,蘆溝橋事件,只不過藉口軍事演習失蹤了一名日兵,強要進入宛平縣城捜查,駐軍當然要嚴加拒絕,誰知竟於深夜開炮轟城,以遂其狼子野心,當時駐軍係由吉星文團長指揮,他們奮力抵抗的神勇精神,振奮了全國人心。
此時,北平各大學聯合發表宣言,表示將為人類正義和平而戰,不惜任何犧牲,決心奮鬥到底,青年學生紛紛奔向前線,慰問傷患官兵,協助構築工事,甚而放棄學業,投筆從戎,頓時喚起國人沉睡的心靈。
猶記得我在台北參加過一次抗日戰爭「蘆溝橋事件」座談會,吉星文將軍於會中報告描述當年率軍抗日作戰的經過,因其為河南扶溝同郷,尚幽默的說,拿起大刀,扶著這條溝,殺向那條溝,為保衛家園,浴血奮戰,勇不屈服,確實令大家忿恨不已。但不幸是後來於其擔任金門防衛部副司令官期間,卻因炮戰傷亡,喪失了在抗日戰爭中領導對敵開第一槍的英雄。
當平津一帶失守,八月十三,日本又在上海製造籍口,猛攻江灣、閘北,發動了淞滬戰爭,八百壯士死守四行倉庫,真是可泣可歌,國軍的奮勇戰鬥,更使敵人重挫,因而於攻佔南京時,竟遭到屠城。日軍的殘暴,引起了全國上下的奮怒不滿,即便是寧靜的家鄉小城,亦為之震驚,於是全縣各界假運動場舉行抗援救國大會,把各校學生們分別編成慰問宣導小隊,為北上的將士燒茶送水,到街頭巷尾演講宣傳,數說日寇暴行。
單就北方戰局而言,我軍雖曾屢挫敵鋒,總因裝備懸殊,影響作戰力量。至十月,日軍已越過保定、石門,沿平漢鐵路到達漳河沿岸,彰河距家鄉不過百里,全縣立即進入戰備狀態。祖父感於南京陷落時的慘況,連日與家人商量,準備由三祖父先行帶領一家婦幼,南下避難。此時我剛剛升入初中二年級,不得已,祇有休學,全家人立即收拾行李,開始行動。
在一個寒冷的夜晚,我們搭上鐵路敞篷貨車,離開家鄉,馳向南方,黎明時際,到達黃河北岸。黃河鐵橋時稱中國三大工程之一,看來確實壯觀,河面廣闊,一望無際,但見滾滾黃沙,波濤洶湧,由西向東奔流,真可說是黃河之水天上來,車輛在橋上徐徐進行,橋南靠近邙山,地勢險要,火車穿越邙山燧道,經過廣武,沒有多久,就抵達中原要埠鄭州。
鄭州是平漢鐵路與隴海鐵路的交會點,下車後,在車站附近一家客棧休息,第二天我陪著三祖父到鐵路局買票,順便遊覽了隴海公園,當晚便分兩梯次搭乘隴海線火車,轉往鞏縣山城,暫行居住下來。當時所以選定鞏縣,因為縣境內有一家商號,與我們家德義和糧行交往甚深,其負責人為三祖父的好友,在食宿方面,給予不少協助,且以交通便捷,離家鄉不遠,較易連絡。
又鞏縣南依嵩山,而被稱之山城,其實與其說是山城,倒不如稱為水城,由於地殼下陷,原有城廓已形成一片汪洋,祇有中心小島上還住了幾戶漁家,城墻亦變成了河堤,靠近堤外有一條長街,名叫「暫街」,我們係在街尾租賃了兩間樓房。可是附近有一家兵工廠,為敵人空襲目標,為求安全起見,後來移居城郊一個名叫「樂崤峪」的村落。村中房舍不多,大家都住進依山而建的窯洞裏,洞穴大小不等,冬暖夏涼,住來頗富情趣,還兼具躲避空襲的功能。
此次避難,除我們全家外,尚有姑父母家人和一些親友隨行,姑母玉鳳是我惟一之親姑,嫁到城南降城村安家,降城即戰國時代,信陵君矯符救趙的地方,在避難中,姑父安金榜給我講了些這方面的故事,使我對姑父一家有了更多的瞭解。還有三祖父的女兒玉娥姑,我與她的兒子永成小弟,曾同被窩共眠,大家相互照顧,享受到樂崤峪的快樂溫馨。
後來日寇在漳河北岸,因整補問題,停止未進,我軍亦在南岸,積極佈署,嚴陣以待,形成了對峙局面。此時,我們避難在外已四個多月,全家吃住都感到不便,四叔、六叔和我,常需到暫街扛糧上山,甚而至山區挖取野菜供作副食。既然家鄉的情形還算平靜,經親友們會商,決定暫行還鄉,再觀其變。大家乃又乘火車,由鄭州轉新鄉,再改坐馬車,於農曆年前回到家鄉。
剛剛渡過春節,眼看就屆元宵,縣城不時遭到敵機掃射轟炸,我們在後菜園挖掘了防空洞壕,從早到晚,真是一日數驚。不久南下火車即行停馳,北方已隱隱聽到砲聲,敵軍即將開始行動,全家已來不及再行南下避難,祇好暫行分散躲避,我隨同母親到石得村外祖母家裏,停留了一段時間。
二十七年二月十日前後,日寇於安陽發動攻勢,分三路入侵縣境,中路係在一個大汽球引導下,於十二日進入縣城,此時城內已是百業蕭條,原來洞開的六個城門,關閉了三個,規定民眾進出城關,必須向鬼子兵敬禮,稍不留意,就是拳打腳踢。後來我們家的房屋亦被日軍強佔,作為營房,不得已而迫遷東街申家衚衕,借屋暫居。
說來感到棘手的,該是曾祖父母靈柩的遷葬,當曾祖父母先後病逝之際,因為祖塋仍在整建,乃將靈柩暫厝房後菜園,由於日軍強佔房舍,靈柩亦必隨之移遷,為了遷葬之時間及儀程,祖父們與相關部門協調,獲得同意,我這長重孫頭戴黃色孝冠,手捧遺像,引導靈車,將兩位老人家安葬於小光村祖塋。
日寇竊據期間的暴行,真是罄竹難書,我們家便遭到日本特務機關的強行勒索,不過在縣城東西鄉,確亦發生很多次民眾抗暴事件。
一年又一年,漫長八年的抗日戰爭歲月,終於熬過,壓抑心頭的苦悶,一下子解脫,當日本宣告投降之時,全城的鞭炮聲響彼落此起,響個不停,人們歡樂鼓舞的心情,遠遠超過元宵節日的燈火賽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