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送別母親

    母親是八十二年三月二十二日來到台灣,八十四年九月二十九日重回家鄉,在台灣住了兩年又六個多月,正好將近一千個日子。老人家一再表示,這兩年半,是她一生中不愁吃、不愁穿、不怕風、不怕雨,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歲月。

    在台北,我們家附近,有一所青年公園,母親於每天上午,常會到園中散步,看人家跳舞唱歌,縱然聽不懂歌曲中的含義,見到大家載歌載舞,嘻嘻哈哈,那種高興的樣子,她亦為之開心不已。

    母親認為,在台灣什麼都好,祗是語言不通,為溝通最大障礙,於公園與老人們聊天,比手畫腳半天,尚弄不清楚對方說些什麼,因而常想到「落葉歸根」的問題。尤其是身體不適時,更會念及家鄉的至親好友,還有那個親妹妹,亦即我的四姨。有一次患了嚴重感冒,頓覺四肢無力,接連躺了幾天,一再交代,不能讓她老在異鄉,務必早點設法送其回家。

    經過多次商量,決定再行回家鄉看看,以解老人家鄉愁。遂會同聲遠諸兄等,組成了一個十人探親團,護送著母親返鄉。

    我們是於二十九日下午二時三十分由桃園到達香港,誰知飛鄭州的班機卻一延再延,直到午夜十一時三十分方才起航,在香港啟德機場,竟足足等了九個小時。母親坐在候機大廳,看著人來人往,男男女女,形形色色,倒還精神奕奕,有說有笑,沒有一點倦容。

    非常感謝海遠與金海諸兄在鄭州機場迎接,使我們於黎明三時,順利回到家中。天色剛亮,便有許多親友鄰居,到家裏看望母親,說她白了胖了,屋子裏充滿了笑聲,老人家把歡樂從家鄉帶到台灣,此時又由台灣帶回家鄉。

    二十多天停留,原想請母親再行同機返台,可是她與街坊鄰居的話似乎仍沒有講完,決定要多留一些時日,祇好託請堂弟和幾位表妹代為照顧,我們先行返回。之後則不時以電話連絡,了解母親生活情況,她九十一歲華誕那天,美恩弟還準備了壽糕為之祝賀,並由活潑可愛的重孫女黛隱和重外孫女冉冉作陪,寄來多張照片,看到她們高興的神態。不料突然晴天霹靂,於元月三日晚上,卻得到老人家因病逝世的惡耗。

    我與桂黎在電話機前相對咽泣,很後悔未能堅持,不讓母親返鄉,否則豈不較有更多時間歡聚,當把消息轉告六叔時,他在電話裏亦欷歔不已。那晚為了構思如何返鄉治喪的事宜,一夜未能入眠,從臥室、書房到客廳,走來走去,到處都能看到母親的身影。

    接連幾天辦理出境手續,七日晚間趕回故鄉,當進入家門,但見房門口點燃著一盞油燈,忽明忽暗,滿地是零亂的衰草,顯得一片悽涼。我們跪在棺木前,默默祈禱,瞻仰母親遺容,似在安祥沉睡,嘴角尚含有一絲笑意,老人家已辛苦的走完了一生,該讓她靜靜的安息了。

    八日早上,與舅舅、四姨父、永光兄、美恩弟們商量治喪事宜,原則採行基督宗教儀式,務求簡單隆重,隨即成立了治喪委員會,商請劉紹英先生綜理一切,美洲弟協助,對至親友好以口頭報告通知,不再發訃聞,永光兄則負責與教會兄弟姐妹們聯繫,一清兄及梅生嫂按家鄉習俗,照料破孝事項

    母親是三日過世,決定於後十日即十三日發喪,因為棺木油漆需要幾天時間,遂於九日晚上,舉行淨面封棺大禮,我用棉花輕輕拂拭著母親的面龐,祝福她到天國安息,護佑我們全家人平安,這該是送別母親,所見最後一面。

    十日開始佈置靈堂,在「懷多居」中廳正墻,懸掛了母親放大照片,剪貼之黃底綠邊「李母靳老夫人蒙主恩召告別紀念」橫幕,照片兩側是「安息主懷」四個大字,靈柩四周,環繞著二姐、美恩、恩慶、治華、治蓮、美英、美苹們致送的花環和花圈。門口貼有「回歸天國」橫額,銘柱上是永光兄所撰寫的「養老育孤,友親睦鄰,實化基督美德;冰清玉潔,永持婦道,允稱李門楷模」輓聯,由外望去,至為莊嚴肅穆。

    十二日出殯的前一天,大門口張掛了素燈素彩,還貼了「六十七年孀居,幸享九十一歲高壽;四十餘載離散,深慶母子又得重逢」門聯。此聯是美恩弟構思,與前述永光兄所撰輓聯,以及後來寶珍妹的「雲水襟懷松柏氣節,德孝賢淑勤勞儉樸」,和莉姪及曉春姪婿的「終生自強恩及鄰里,一朝仙逝德被子孫」聯幅,正好把母親渡過的一生辛酸歲月與懿行,作了簡要寫照。

    那晚在大門口,放了一場悼念性電影,天氣雖然寒冷,仍有不少街坊鄰居參加觀賞,為母親致哀。天任、天怡亦於當晚十一時,由愛民表弟伉儷接送到家,立即到靈堂向奶奶行禮,並陪伴守靈。夜間,幾位表妹接連做了七頓販菜,為老人家餞別,桂黎亦沖泡了母親最喜歡暍的乳酪,敬表心意。

    母親大去前曾特別交代,為她辦理後事,務求節約,不要過於驚動他人,我們遵照遺言,僅知會了少數至親,並婉謝奠儀。親友們則改用花圈或花藍方式,表示悼念,大大小小三十多個,從靈堂前院,一直擺放到大門口,七位美字輩的同宗弟弟們,共同致送了一幅「痛悼伯母」哀幛。

    十三日上午九時,在靈堂前院,舉行告別追思禮拜,由主內蘇弟兄帶領了二十多位教友,演奏哀樂,低唱喪事歌,共同祈禱,然後證道行禮,天怡亦在典禮中恭讀了祖母的行狀和追悼文,全程兩個小時。參加人員,擠滿前院,除了在家鄉的至親友好外,遠從外埠趕到的,有西安的寶珍妹;鄭州的五嬸、美臣、美群、新歌弟,之漢兄與芳君姐,愛民表弟與淑敏弟妹;新鄉的荷林、惠林世侄;濮陽的愛萍表妹與新民妹夫;鶴壁的四姨丈。政府相關部門,亦有彭守智、高兵山、馮璽民先生們,親臨致詞弔唁。石得村母親娘家後代,組成一個二十多人的弔祭團,到靈前向老姐、姑母及姑奶奶致敬。住在武漢的愛珍妹,雖因火車延誤,而趕上了復三祭禮。

    追悼會後中午,在愛國表弟經營的「綴芳園」餐廳裏用餐,因為親友較多,分作兩個梯次,愛國表弟全家動員,忙了一天。下午二時,公祭起靈,殯儀行列,由音樂車前導,接著是花圈隊、孝男隊、男賓、靈車、孝女隊、女賓,天任捧著奶奶遺像,走在花圈隊之後,我扛著十字架,偕同桂黎、天怡,跟隨遺像前進。途經大南街、學東街、學西街,至岳廟前暫停,再轉小南街,到向陽路口,改乘汽車,直奔小光村祖塋。起靈時及沿途有不少人觀禮,永光兄隨之分送「追悼文」,大家看過,對母親的含莘茹苦懿行,深為感動讚佩,母親代薛家照顧的幾位兒女,亦帶孝為異姓奶奶送喪。

    到達小光村祖塋,按照預定方位,將母親與父親合墐,剛剛整理完墓塚,行過告別祭禮,天空突然飄落起雪花,親友們都說是年來第一場瑞雪,民間流言,雨淋墓要輩輩富,係屬吉兆,我們實不敢奢望什麼富貴,到覺得那絲絲雪花,把大地染白,似乎上天亦在為母親辛勞的一生,示哀悼念。

    母親從病發到逝世,前後不過四天,不少親友陪伴左右,使之減輕苦痛,我非常感謝,對於協助治喪、參加弔唁的親友,亦一併致上敬意,在塵世間已與老人家送別了,但在屬靈的國度裏,深信母親當必與主同在,得到了永生,蒙獲深厚永恆的榮光與照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