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、流亡教學

    抗日戰爭雖然勝利,四處依然瀰漫著烽火,三十六年五月,燒到了故鄉湯陰。到了三十七年六月,更由山東省西部、河北省南部一帶,延伸到開封附近。之後一年多時間,我再度過著流亡生活,前幾個月是流亡學生,後幾個月又擔任了流亡學生的流亡老師,一直漂泊無定。

    當三十七年四、五月間,在河大每於教室上課,偶然可以聽到遠處傳來的砲聲,人們似亦習以為常,因而戲台舞榭依然弦歌不衰,直到那天鼓樓街前落下幾顆砲彈,接著於學校醫學院側道,亦有砲彈墜落,郊區響起密集之槍聲,市民方顯得驚慌不安起來。

    為了學生安全,學校當局宣佈停課,六叔和我很快把宿舍裏的行李加以整理,送往花井街同鄉會家人住處保管,僅攜帶了幾件換洗衣物,避入北道門河大工學院附屬高級工業職業學校。那時同鄉鄭承軒兄,在工職服務,於一樓餐廳,給我們找了一個暫時棲身的處所。

    當七月十九日,街頭發生巷戰,工職校區聚集的人數較多,食住都成問題,經與六叔商量,趁著黎明時分,至同鄉會與家人辭別。邀約了四、五位同學,出城躲避烽火,原計畫先到陳留縣六叔同學劉正之家裏暫住,可是出了宋門之後,改變主意,而順著隴海鐵路東行,奔向商邱。

    此時開封城內戰火仍然激烈,郊外倒顯得一片靜謐,大家放快腳步,匆匆前進。傍晚,行至李壩集附近時,有許多村民趕來探詢消息,我們亦順便表示了借宿意願。其中一位王先生,把六叔與我帶至他家,交談中,知道那天正是他新生小兒彌月,中年得子,特別高興,還要把他小兒子認我為長腿乾爸,以討吉利,並叮囑讀書要向乾爸學習。我抱起嬰兒,他不哭不鬧,對著我們微笑。算來那位僅有一面之緣的乾兒子,該亦五十多歲了,僅此向他及他們全家,遙遠祝福,謝謝那一宿一飯之恩。

    第二天早起再向東行,過午到達柳河車站,有不少路工正在趕修鐵路,當時恰巧有一節火車馳離,我們徵得同意,搭上火車,開往商邱,在省立中學住了一晚,隨即轉往徐州。於徐州稍俟停留,陸續到了河大師生百餘人,立即採取團體行動,搭乘津浦鐵路火車南下,在南京下關,由河大接待人員實施編組,引導逕赴蘇州待命。

    上有天堂,下有蘇杭,蘇州市容整潔,到處是小橋流水,頗富園林之盛,人們稱它是東方的威尼斯。校部暫借獅子林辦公,得便遊覽了城郊滄浪亭、寒山寺、虎丘、留園、怡園、拙政園等風光名勝,更難得的是夜幕低垂,坐著馬車於石板路上環繞玄妙觀巡行,觀賞夜景。

    此時,南京一帶又湧進大批流離失所的豫籍中學生,河南教育部門計畫在江蘇無錫、浙江金華、瞿州等地,設置聯合中學,加以收容,急需不少教師及輔導人員。嗣經推介,我受聘於金華豫華聯中,匆忙中趕到南京開羅飯店,參加籌備會議,研商設校編組及人員轉運等事宜。

    會商結果,我與河大校友馬謙益學長編為一組,亦是第一梯隊,帶領寄居瑯琊路小學的兩百多位流亡學生,協調搭乘火車,經上海、杭州轉往金華,於竹馬錧借用十多間大祠堂,籌設學校,我亦由流亡學生一變而為流亡老師了。

    離開南京之前,曾與六叔相約,到孝陵衛向其辭行,那時他正在中央訓練團受訓。我從讀初中開始,即承六叔指導,之後更隨同外出求學,一直形影不離,受其影響很大,如今為了生計,必須分開,各自東西,什麼時候再見,甚難預料,二人都強忍著淚水,依依難捨。

    在南京開羅飯店開會時,不期與同鄉省議員李子平先生相逢,他鄉遇舊,格外親切,約定當晚到他家小酌,至時又看到吳蘇民與郭莉兄嫂,原來他們是對門鄰居,蘇民兄是經正學塾吳師的三兒子,於家鄉分手,亦多年未見,能於南京相會,真是另一項意外收穫,三人都異常高興。

    李先生知道我很快就要到聯中執教,將與青年學生相處,特別以「誠愛」期勉,其實我出生農鄉,在宗教家庭中成長,對於誠愛,實不敢須臾違離,蘇民兄亦向李先生講述介紹了我們在經正學塾讀書時的生活情形,他聽了,更加鼓勵老同學、好朋友,要多多連繫。

    豫華聯中的校長是河大校友張豁然學長,副校長是楊洪塏學長,後來張校長改派無錫豫錫聯中,豫華聯中的校務便由楊副校長主持,校址設於竹馬舘,位金華縣西區,距金華火車站大約有七、八里路程,不過由金華通往蘭溪的火車,正經過竹馬舘,交通倒還便利。

    我在豫華聯中,初期於訓導處服務,兼任女生管理,負責國文教學,聯中同學的年齡、素質雖然不太整齊,對於課程講授,說來還算簡易,有關訓導事項處理,就有些麻煩了。比如女同學的住宿,起先把她們安置在校部附近的一個小型祠堂,可是為了安全,夜晚仍必四處巡狩。後來女生人數逐漸增加,管理職務委由虎佩劍女士專任,我的工作才算輕鬆了一些。

    有一天,彰磁區長老教會牧師到學校訪問,並傳播福音,彰是河南北部的彰德,磁是河北南部的磁縣,其中有一牧師,在家鄉聽道時,即曾相識,遂鼓勵同學們,在不影響課業情形下,不妨多參加有關活動,以求獲得心靈上慰藉。

    豫華聯中的學生人數,已竟達到飽和狀態,為了便於施教管理,學校奉命改編,決定分成三所學校,分別冠以河南第十、十一、十二聯合中學名稱。楊校長改任第十二聯中校長,於三十八年,我亦受聘到到第十二聯中任教,仍兼理訓育事宜。後來校長再由張雲卿先生繼任,校址未動,我們按照各年級編配人數,選定大小宗祠,依食、住、教合一之方式,進行教導學習。

在十二聯中,我與姚知真老師分配同一宿舍,姚老師曾任河南尉氏縣長,行政及教學經驗均極豐富,曾講了他不少有趣的往事,對我來説,堪稱亦師亦友。記得有一次,學校因存糧不足,為免斷炊,曾邀同到相鄰之蘭溪縣政府借糧,我們先後往返多次,屢述困難,遭遇不少波折,由於各機關團體,非常同情流亡學校處境,幾經協調,總算達成了任務,當將米糧運到學校,又因分配問題,而引起一些爭執,不過在當時,這該是教學之外一項較有意義的工作。

    於聯中先後任教兩學期,諸多同事中,除了姚知真老師外,要算與曹廷賢老師相交最篤,當時曹老師新婚,其夫人趙萱華女士,對朋友亦很熱誠。曹為音樂老師,因而常利用假日,邀約同學們,遊覽金華雙龍洞、冰壺洞、桃園洞、金華觀、朱元漳遺趾等名勝古蹟,一面歌唱,一面呼喊,以促進師生間情感。尤其是北山雙龍洞,洞口窄隘,泉水從洞中流出,入洞時必須乘小木船,逆流由人力牽引,小木船一次僅可容納一人,二人擁抱伏臥勉強通過,並要求其在洞中對唱情歌,更增加不少樂趣。

    三十八年三、四月,局勢又有了顯著變化,聯中同學受外來影響,已難安心上課,同事們亦在為日後的出路打算,此時正好有鄉長范重甫先生來訪,談到胡璉將軍計畫在閩、粵、贛邊區成立軍事政治學校,負責訓儲各級軍政幹部,並號召青年朋友參加,而商請老師們多予勸導協助。

    范先生曾任河南許昌行政督察專員,與同室姚老師很早相識,經數度邀約懇談,我們七、八位老師和兩百多位同學們,遂決定一齊前往江西從軍投効,結束了一年多在豫華及十二聯中的流亡教學生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