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、負笈北京
高中階段,我就讀於故都北京的大同中學,由投考到畢業,教室裏琅琅書聲,操場上比拳弄武,都留給我許多難忘的回憶。
北京不愧是文化古都,風景秀麗,猶如一座美麗的公園,有數不盡的名勝古蹟,看不完的歷史文物,生活在那裏的人們,總是顯得和易、雍容、優雅、大方
。追溯它的歷史,兩千多年以前,原是燕國的首都,名為薊州,唐初叫做幽州,之後由遼、宋經元、明、清到民國,先後使用過燕京、大都、北京、北平等不同名稱。日軍竊據期間,又改用北京舊名。
引起我對北京的嚮往,應該從五叔說起,蘆溝橋事變那年,五叔到北京投考大學,受戰爭影響,各學校多停考,未能如願,半年後返回家鄉,帶了許多北京的風景圖片,像北海白塔、碧山紅葉、頤園畫舫、玉泉浮屠、五龍夕照、八嶺峻秀等,張張林幽谷奇,迤邐多姿,再加上五叔絕妙描述,真是心動不已。
在時間上不斷等待,從機會中盡力尋找,當秦師的學塾結束後,我向祖父表達了北上故都求學的心願。祖父認為路程太遠,最好選擇附近安陽地區學校,還特別帶我到安陽參觀,可是安陽學校不多,加以當時六叔及玉樺叔都已在北京讀書,便於就近照顧,幾經考量,祖父便答應了我的請求。
接著面對的是課業問題,蘆溝橋事變爆發時,我剛升初中二年級,後來學校停課,改讀學塾,年齡上不便再讀初二,原則決定以同等學歷報考高二為目標。文史方面課程,在學塾已奠定基礎,數理方面課程,仍待加強努力,經五叔研擬了一份自修進度表,重點輔導,練習測驗,完成準備。
三十二年六月的一個下午,家人到車站送行,我們搭上掛有「北京行」的鐵路快車,同行的則是經正學塾好友黃守誠同學。於車上憑窗外望,但見鐵路兩側樹木,向後飛馳,入夜來天空繁星點點,火車走星星亦走,一站一站的匆匆過去,這是初次乘坐長途火車,興奮得一夜未能入眠。
黎明時分到達北京,出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前門城樓,雖屬初見,似曾相識,豈不正是印在香菸盒上的那棟高大建築,我們貯視了好一會兒,有黃包車伕前來招攬生意,才雇了兩輛車,直奔西單準備飯店。
準備飯店是六叔寫信與我們約定的旅館,到達時住客已滿,沒有空房,不得已祇有另覓它處,這原本是一件小事,但就初次出門的鄉村學生來說,頓時猶豫起來,二人背起行李,由準備飯店向北,邊走邊問,出西單商場,轉白廟衚衕,住入一家規模較大的萬有飯店。
第二天看到六叔,曾計畫搬回準備飯店,幾經考慮,因為考期已近,且就兩家飯店的名稱來看,「準備」尚需準備,「萬有」亦就萬有,動不如靜,就在萬有飯店安定下來。六叔翻開報紙上的招生廣告,指著市區地圖,說明每個學校位置,我們報考了兩個學校,都蒙錄取,最後選擇了東城的大同中學。
大同中學係創辦於民國十二年,由北大教授譚熙鴻先生首任校長,迨十八年秋,遷入外交部街現址,原為遜清睿親王府宅第,朱紅的大門,明媚的校園,修篁青翠,楊柳旖旎,配合著大禮堂前的幾株榆葉梅,真是古色古香,饒富園林之勝,實為一所培育青年學生的好地方,並由諸多名教育家,如胡賢瑞、吳鑄人、賀翊新先生們,先後繼任校長。
報到入學之後,分配住入西三齋第二宿舍,同室六人,除我與守誠外,還有一位河北大名的成步武同學,與守誠同班,想不到數十年後,竟能在台灣相遇,再行聚守,步武則改名履之。
大同的校長孫鷺賓先生,講授歷史,上課時抄寫筆記,不使用課本,說話帶有保定腔調,引經據點,生動有趣,學來收穫甚多,一度引起我大學研習歷史的意願。級任老師孫梅生先生,講授數學,住在學校單身教師宿舍,與我們最為親近,尤其是對外縣市住校學生,照顧更多。
高二分甲,乙兩班,我在乙班,全班四十多位同學,籍屬北京者較多,與我最投契的要算賀家寶與張作國了,在教室裏一直是我的左右鄰,三人分別來自山東、遼寧、河南,千里迢迢,能於故都相聚,相互切磋功課,交換學習心得,由同學而成為好朋友,確實有緣。
賀家寶所寫的毛筆小楷,最為國文老師李白星先生所稱道,常誇讚是「狀元體」,我寫的作文,於批改分發時,亦被當場宣讀過兩三次,這對我們學習的激勵作用甚大,李師更經常闡述青年與文化的相關問題,鼓勵同學們一定要埋頭苦練,用心學習,擔負起推動文化的責任。
星期或假日,有時亦會與家寶、作國們,結伴泛舟北海公園,爬登西山,暢遊碧雲,記得有一次遊頤和園,恰逢大雨,當時汽油短缺,公共汽車係以木炭燃火作為動力,可是又受雨水影響,中途熄火停馳,我們就冒雨走回西直門,邊走邊談,雨水汗水齊流,間亦引歌高吭,別有一番情趣。距學校不遠金魚衚衕巷口,有一家電影院,專門上演西片,院名「芮克」,我們是院中常客。家寶喜愛京劇,曾陪同到王府井大街吉祥戲院,看過幾次名角演唱,祗因求學期間,受經濟條件限制,亦僅淺嚐即止,不敢多加問津。
大同中學,尚有更出名的菊花展覽,每年雙十節前後,許多詩人、墨客和愛菊的人士,就會絡繹不絕到學校參觀,舊朝衣是老紅色的,醉楊妃是淡粉色的,還有球式的、爪式的、紫的、墨的,一行行,一列列,擺滿了大禮堂,各班亦派有代表,接待說明。
又在大同中學兩年,各項課業,除英文略感吃力外,其餘均屬中上,高二下學期成績,尚考到全班第三名,得到獎學金。之後同鄉們跟隨我到北京讀書的,尚有王振海、黃玉珂、郜進才、郜奇才等五、六人,雖然不在同一學校,因為我的介紹,大家常亦定期相約在大同聚晤。
小時候性情開朗,小學階段經常參加各類比賽,進入大同,或因年齡及不習慣大都市生活關係,反而顯得有點保守。不過高三上學期,在先農壇全市中等學校運動大會中,參加學校啦啦隊,看見同學們悶坐看台,毫無聲息,我奮勇向前奪過大旗,用力揮動高呼,為大同選手加油,驚人的動作,使同學感到意外,立即群起呼應,後來校長還特別在朝會中嘉勉鼓勵呢。
眼看學業就要告一段落,在畢業的前幾個月,大家共同策劃編印同學錄,從校旗、校徽、校史、校景到通信處,分十四個專欄,對每一篇文稿,每一幅圖片,總是討論再三,才作決定,在設計、徵稿、編排及印製各方面,家寶都費了不少心力。於同學錄裏校長曾經贈言,談及未來無論是升學或者就業,一定要「做到老、學到老」,必須始終保持興趣,克服困難逆境,貢獻於社會及國家。我一直把同學錄帶到台灣,永遠保存留念。
快樂的日子總是覺得過的神速,當驪歌高唱,同學們就此分別了,可是我仍然留住學校,準備參加升學考試,幾天焦急的期待,家寶與我都考上北京大學,他是文學院國文系,我是法學院法律系,我們並沒有為此感到多麼高興,倒是孫梅生老師在臨別前給予很多勉勵。
因為距離開學還有一段時間,母親寫信催我回家,遂把書籍和行李暫請家寶代為保管,星夜搭火車返鄉,回家未久,抗日戰爭勝利,誰知反而更受戰火影響,平漢鐵路北上交通中斷,即便改轉津浦鐵路,時續時斷,亦有問題,竟無法北上報到入學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