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、秉筆從軍
在聯中教書僅有兩個學期,與同學同事,卻建立了深厚的情感。因為年齡與學生相差不大,名為師生,實若兄弟,同事們多數又是河南大學校友,更是親如手足。所以當一經號召從軍,便有許多同學願與老師同行,離開那天並有不少在校同學到火車站,依依不捨的送別。
我們由金華搭乘浙贛鐵路早班列車,西行半日,到達玉山,已進入江西省境。江西省的面積大約十六萬五千平方公里,三面環山,長江流於北界,贛江橫貫中央,水利發達,雨量充沛,資源豐盛,礦產富饒,素有物華天寶的稱譽。順著山勢走向,形成一個南北狹長的盆地,由於贛江的關係,所以又簡稱「贛」。三十八年四月以後,大約有四、五個月時間,我是在贛南一帶渡過。
因車輛調度或補給等問題,我們在贛東重鎮鷹潭,停留了兩天,鷹潭市區與金華大體相似,都將形成新興工業城市及交通樞紐,當時政府交通部門,已有修築鷹廈鐵路的計畫。
經鷹潭再向西行,原與姚知真老師相約,想到南昌與鄱陽湖一遊,欣賞一下滕王閣落霞與秋水的景色,甚或繞道九江、牯嶺,後來因團體行動,受時間限制,無法脫隊,未能如願。火車到達南昌外的溫家圳,就停留下來,不再前進,然後改由公路折轉向南。
在溫家圳係寄居於旅社,當晚細雨紛飛,領隊范重甫鄉長,邀約我們幾位老師餐敘,向大家述說了一些舊時鄉情,以及參加軍旅應該特別注意的事項,范鄉長風趣豪邁,講話略帶鄉音,留下了深刻印象。
第二天搭上汽車,經臨川、金溪,到達編練司令部所在地南城,司令官胡璉將軍,曾在陶陶招待所,以茶會歡迎我們幾位從軍的老師,談了一些治軍的理念,接著大家自我介紹,我年紀輕輪到最後,當提到是岳飛的同鄉,從軍年齡亦與岳相近時,頗獲胡將軍讚勉,後來才知道那時他正在研習宋史,對岳武穆和文天祥的愛國情操,浩然正氣,至為敬仰。茶會結束,發給我們每人軍服一套,符號一枚,從此我就正式換上戎裝,成為「蟠龍」部隊的一員。
沒有多久,又從武漢到達許多流亡學生,由趙漢章先生率領,趙先生在河南西平縣膽任中學校長多年,同學們大多籍屬河南西平、遂平、許昌各縣,與先到的聯中同學,共同編成一個大隊,大隊長是廖漢才先生,副大隊長是鄧振剛先生,駐紮於南城從姑鄉的蔡王廟一帶。我由於兼辦一些文書行政事宜,經常與趙、鄧兩位先生接觸,因之建立了深厚友誼,之後在半生戎馬生活中,兩位對我關愛指導甚多。
後來司令部又選派了兩位年輕優秀的軍官,翟全悌與廖明哲先生,擔任隊長,開始操練,老師們則另行編組,與隊職官採座談方式,參加活動,人人一塊圖板,一個小凳,亦教亦練,且坐且行,在南城、株良、里塔一帶蔥翠的林蔭裏,都曾作過我們的教室。教職員率領同學共同學習,指導小組討論,我還特別到書店購得名牌「金星」鋼筆一支,記錄軍中生活學習心得,因此可以說我們不是投筆從戎,而是秉筆從軍了。
為求使教育訓練步入常規,學生大隊奉命南遷,並且實施戰備行軍,師生均配備武器,腰纏糧袋,沿著公路,通過南豐、廣昌到達瑞金,借用縣訓練所原址,正式成立了軍事政治學校。校長由胡司令官兼任,副校長是唐三山將軍,我接到一份日日命令,被派校部教導組任職,負責招生事宜,和一些文字性工作,住在訓練所二樓,訓練所原係李氏宗祠,對我來說就更具意義了。
此時又有很多江西籍學生來校報到,開始編組第二大隊,對外用「怒潮」代稱,改佩「怒潮」符號。由於學生人數不斷增加,瑞金縣訓所已無法容納,而再度南遷會昌,利用會昌中學校址上課。有一天胡司令官於戎馬倥怱中,到學校看望大家,全校師生齊集大禮堂,聽其講演,講題是「突破困境可大可久」,分析國際現勢,與兵團處境,深入淺出,發人深省。
瑞金與會昌,文風均盛,雖然位處丘陵地帶,交通並不便利,但兩縣對文化與教育的發展,遠超過家鄉湯陰甚多。即以會昌中學來說,校園廣闊,建築現代化,教學設備充實,還闢有一個極具規模的運動場。我們到達時正逢暑期,學生放假,於是就運用全部教學設施,加緊操課訓練。
自從參加軍旅,所有服裝寢具,均由部隊供給,原有的一些私人衣物,已無需要,必須加以處理,免得形成行軍時的拖累,在瑞金及會昌駐紮期間,曾利用星期假日,脫下了軍裝,換穿便服,擺過兩次地攤,算來變賣所得實在不多,可是於整個人生旅程中,卻亦有了另一種生活體驗。
在江西發動青年學生從軍報國,影響力最大的是李德廉先生,被聘為學校政治總教官,會同李先生到校的專家學者,則有陳若淵、王蘊、許建章、王一川先生等十多位。許老師是名聲樂家,於會昌曾發動大家撰寫歌詞,加強音樂教學,記得我曾寫過「歸來吧」一曲,列入其怒潮歌選。
「行軍樂,行軍樂,東方正發白,風急戰馬鳴,珍重前程…...」這是王蘊先生所寫的「行軍樂進行曲」,隨著歌聲,學校又要遷移,而開拔南行,嘹亮的歌聲,振奮了行軍的士氣。
從會昌到右水,經過筠門嶺之後,便開始夜行軍,每天都有五、六十里路程,炎炎夏日,腳底已磨出水泡,塗上煤油,用頭髮把它穿破,咬牙繼續前進,當穿越贛、粵交界險峻的山區,經廣東平原、東石,到梅縣才停頓下來。
在梅縣停留期間,學校又增添了很多廣東省青年學生,梅縣行政區訓練班亦有不少人志願參加,於是編成豫、贛、粵三個大隊,準備東遷,原則由陸路行軍,循環清、豐順、湯坑到掲揚,再行坐船,而轉駐於潮安縣的庵埠。校部同仁連同眷屬,係逕行乘船,由韓江東下,晨曦中渡過三河壩,兩岸山壁陡峭,船行較緩,同仁中有一對江西籍的新婚佳侶,大家為之補行慶祝,全船喜氣洋洋,一直開到庵埠附近一個小港口,才行停泊。
學校停留庵埠,係屬待命性質,校部設在極具規模的三間祠堂裏,三個學生大隊,分散居住,仍然繼續不斷操課,校部官長則依專長輪派到各隊教學。此時有一些福建省的青年學生報到,另有許多女學生報名,學校令我主持測驗事宜,準備編組一個女生區隊。
在庵埠認識了鍾凌先生,鍾先生籍屬廣東興寧,我們到達時,他正在用客家話指揮木工,整修校部辦公廳舍,分配各部門住宿位置,對人親切熱誠,原以為是地方政府服務人員,後來在校務座談會議中,得知同為學校老師,特地由台灣趕到汕頭,接待我們這一群初入軍旅的流亡師生,從此結為莫逆,是我在茫茫人海中最難得的一位知己朋友。
之後,副校長唐三山將軍因職務調動離校,改由兵團副司令官柯為之將軍兼任校長,隨即把三個大隊的同學,不分籍貫重行調整,女生區隊受客觀條件限制,而暫行緩辦,使學校進入一個新的里程。
我是三十八年四月初到江西從軍,九月底由汕頭離開了大陸,就時間推算,前後正好半年,在一百八十多個日子裏,由浙江、江西而廣東,從步行到搭乘火車、汽車和江輪,可謂千里跋涉,備極辛勞,不過辛苦中卻充滿了喜樂,於工作中得能不斷歷練成長,該算收穫甚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