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四、淡海風光
在金門防衛部工作了一段時間,又接到調職命令,係改派設於台灣淡水沙崙的一個訓練機構。那時怒潮好友趙漢章先生,在歐厝補給分區任職,得知我調動消息,特別邀約了幾位老同仁,假福利餐廳為我餞行,怒潮學校雖已解散,怒潮的精神卻永遠使大家契合。
憑調職命令,到粵華合作社,將自存的一些粵華幣劵,換成台幣,準備到台灣時使用。順便又到基督教會,向老牧師以及多位教友辭行,他們對我在工作及靈修各方面,都有很大幫助,大家並相互祈禱祝福。
第二天早晨,提著簡單行囊,趕往料羅,搭機回到台灣,在台北休息一晚,看了幾位朋友,隨即至沙崙新職單位報到。說來真巧,原怒潮兩位老同事詹同章、金重慶兄,亦在此一訓練機構任職,別後重逢,顯得格外親切,帶著我完成報到手續,並作了環境介紹。
沙崙地處淡水海濱,淡水又叫滬尾,位於台灣西北角,淡水河的河口,距離台北市約有二十多里。淡水開發很早,鴉片戰爭之後,福建福州被闢為商埠,淡水隔海與福州相對,亦就更加發達起來。十九世紀之前,淡水河下游很寬,大輪船可經關渡、淇哩岸,直達萬華一帶,後來河口淤塞,基隆闢建為港口,淡水港的地位,才逐漸被基隆港取代。
由台北到淡水,鐵路、公路都能夠通達,到沙崙則尚有一段路程。如果坐火車,係在淡水站下車,然後改搭公車,公車終點站就在訓練班門口,站名「淡海」,亦即沙崙,因之訓練班又以淡海而出名。
訓練班的班隊,有一般班次與專業班次之分,專業班次如心戰、通信等,我最初係擔任輔導職務,先在一般班隊,後調心戰班隊。受訓學員來自不同單位,年齡及學經歷亦各有不同,但是大家從不識而相互結緣,很快便變成要好的朋友,學習興趣很強。我於各期同學報到時,默默牢記他們特徵,三天後就能叫出每個人的名字,而且食宿生活一起,更易建立情感,有的雖已分別數十年,尚一直保持連繫。
心戰隊的訓練,係專請英文中國郵報社黃遹霈先生主持,像曾虛白先生、魏景蒙先生,都曾應聘擔任講師,另有美國專家協助,訓練課程理論與實務並重,中國郵報尚支援印刷機具及技術人員,以配合學員實習需要。
各班期召訓的人數,因性質不同而多寡不一,大致說來,心戰隊人數則比較少些,但是素質整齊,學習收效略快,比如在印刷技能上,無論油印或石印,在語言傳播方式上,無論國語或方言,都能活為運用。有兩期曾由我帶隊,到中國郵報社及中央日報社參觀見學,那時中央日報社的編輯部在台北市撫順街,有一次係由陸鐵山先生負責接待,對學員們提出的問題,都能一一解答說明,陸先生原為怒潮學校同事,在我編輯怒潮半月刊時,經常提供專論性文稿發表。
談到心戰,有些人感覺新奇,其實心理作戰是與生俱來的,翻開中外戰史來看,不難找出許多例證,兵學名家所說的「上兵伐謀」,「不戰而屈人之兵」,「用兵之道攻心為上」,這些都在說明要善用心戰技術。即以我們日常生活中所談的鬥智而言,亦正是一種精神和心理的變化運用,祇不過正式提出「心戰」這個名詞,或許比較晚些罷了。
我在心戰隊服務期間,曾選定幾個重要課目,隨同學員研討,聽專家們分析講解,參與討論座談,之後更蒐集不少資料,加以整理,撰寫了一份「心理作戰研究」講義,對心理作戰之意義、特色及技術運用等,都作了簡要的闡述和説明,後來調派專任教官,在一般班隊講授。
心戰隊的位置,是在訓練區正中央一個小丘陵上,站立教室門口,就可以俯瞰整個訓練區域,連淡水河口出海處的那座燈塔和附近點點帆影,以及對岸觀音山面向淡水的景色,亦能一覽無遺。
小丘陵的南面為行政區,有辦公大樓、大禮堂、教職員宿舍,宿舍是日式連棟建築,木造結構,上下兩層,又名「成功閣」,據說在日據時期,係一家極具規模的飯店。我住在成功閣的前廳右側,說來湊巧,三十九年到金門前在此受訓,亦是住於此室,不過正廳裏陳設,已有了很大變化。
丘陵的北面為訓練區,有各班隊教室、寢室、醫務室、教練場,再向北是沙崙海水浴場,這座浴場灘寬沙細,馳名中外,我們假日常在這裏戲水,或於晚飯後漫步海灘,欣賞那落日餘暉風光。
淡水市鎮依山傍水,繁榮時期外商很多,各項建築都有其特色,市區中心的幾家小茶館,更是裝修得古色古香,我雖不善茶道,公餘偶而亦會陪同訓練班的同事,前往下盤圍棋,品茗聊天。
又在淡水與淡海之間,有一座四方形的紅色碉堡,據說是滬尾城的故地,明朝西班牙佔領期間,建築了這個碉堡,當地人叫它「紅毛城」,紅毛指外國人的意思,附近還有清朝孫開華提督所修築的舊砲台遺址,記得有一天,在北投中學教書的好友姚知真老師來訪,我們同往兩地遊覽,於砲台前一段頹廢的門墻上,仍可看到劉銘傳巡撫所寫的「北門鎖鑰」石刻匾額。
在公餘,我最喜歡的娛樂,是到台北看電影,由淡水至台北,大多搭乘北淡鐵路火車,淡海與淡水之間,有時步行,有時則僱請三輪車代步,因此結識了油車里踏車的「阿曾」,我們約定以「淡海」為代號,每次下了火車,走出淡水車站,祇要喊一聲「淡海」,阿曾便會迎向前來。
有一個星期天,我一大早出門,在台北西門鬧區,接連看了「紅塵」「野宴」「十誡」三場電影,返回淡水時,已是明月高掛,我在三輪車上述說著趕場經過,阿曾一直憨笑不語。當行經紅毛城附近淡水河邊,阿曾把車停住,告訴我他一家五口,靠踏車維持生計,省吃儉用,非常辛苦,勸我亦該節省,不能單身過一輩子,亦要為日後成家作有計畫的打算。我拍了拍他的肩膀,沒有回答,不過從那晚我與阿曾之間,更增多了一些瞭解與友誼。
訓練班的職教人員,約有七、八十人,以單身者較多,有眷同事們,則多在鄰近租屋居住,大家相處和樂,親如家人兄弟。之後班裏向上級申請到一筆經費,在南鄰油車里,興建了十幾棟眷舍,名為「淡江新村」,而把分散的眷戶,集中起來,各戶房舍面積雖然不大,卻便於相互照顧。當新居落成之時,我們便全體動員,協助搬遷,每逢年節,村裏住戶,亦相邀單身同事,到家過節,使我們在浪跡生涯裏,分享受到一些家庭溫暖。
又我在淡海工作期間,正好六叔亦在北投受訓,淡海到北投之間公車班次很多,大約三十分鐘路程,我們經常相互探訪聚會,同時尚見到了與六叔一起受訓的于一鳴鄉親,並於沙崙海濱浴場,接待過一些朋友,多年後談起,大家對淡海風光,依然留戀難忘。
四十四年訓練班結束,我離開淡海,一直到七十八年,天任考上淡江大學,陪同前往報到,或應邀到學校參加相關會議,才有機會舊地重遊。
相隔三十多年,北淡鐵路已經折除,僅能通達汽車,市區內高樓林立,增加了不少現代化的建築,迨我們專行繞道淡海,雖然那裏景色,依然是一碧萬頃,波光潾潾,但淡江新村的老同事多已遷離,在油車里東找西詢,卻問不出那踏三輪車「阿曾」的行蹤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