廿八、祖孫團聚
七十七年九月返鄉探親,與母親相聚半月,四十多年離散,老人家又看到兒 子,難免要問長問短,有些我剛剛已經回答,她仍會不厭其煩的再問,分別那麼多年,都有話不知從何處說起的感覺,亦許她想對我的生活情形,知道得更詳細些,或是用問來表示對我們的關懷。
那年母親已經八十三歲,仍然跑進跑出,為我張羅食宿,由家中到大門口,尚需經過一條凸凹不平的巷弄,她可以摸黑出入,不使用柺杖。看到我的手提袋破了,不戴老花眼鏡,就能用針線縫補。真要感謝上帝恩典,使老人家的身體竟是那麼康泰,精神始終旺盛。
可是到了晚上,夜靜更深,我坐在母親床邊,與其聊天,四下望去,看到床頭那些破舊的被褥,櫥架上一些簡陋的餐具,對其多年來生活的清苦,已經可以想像。今後該如何予以妥善安置照顧,不使孤苦伶仃,一個人守著三間老屋,該是急於要做的事。
經與母親商量,準備接她到台灣奉養,過幾年無憂無慮的日子,五叔亦幫著勸說,祗是母親認為年紀老了,兩地距離太遠,難耐舟車勞頓,又怕受不了飛機的暈眩,堅持仍要在家單獨生活,人常言窮家難捨,母親說那三間老屋是她的根,怎能丟下不管。其實這些都是借口,最顧慮的則是怕增加我們麻煩,不得已,祗有請美恩弟夫婦和幾位表妹們,在家多為照顧了。
返台後即與桂黎研究商量,決定每年都要返鄉探視母親,七十八年並相偕回家。老人家初見千里之外的兒媳,更是掩不住心頭的愉悅,矛盾的則是怕兒媳過不慣家鄉生活,又耽心孫子、孫女在台灣無人照顧,一直催促我們不要停留太久。其實桂黎亦是在困苦環境中長大,看到母親那麼大年紀了,仍然勤勞刻苦,處處為子女設想,深深為之感動。
八十年暑期,天怡高中畢業,考上了大學,開學尚有一段時間,正好讓她回家看看奶奶,天任則因正在軍中服役,出境仍受限制,無法同行。我們係於九月六日出發,遊經桂林、上海、杭州、蘇州、南京、北京、長安、洛陽、鄭州等九個城市,然後回到家鄉。離開時,又繞道開封,看了一下我在河南大學讀書時的校園,以及七號樓上課教室,還有住過的東三、四齋宿舍。
此行收穫最豐的要算天怡,半個月內,就遊歷了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和我國六大古都,已往僅是在教課書中研讀,而一知半解,於今則身臨其境,看到了每個城市不同的風貌。
回到家鄉又見到許多叔叔、嬸嬸、姑母、姑丈、表叔、表姑和不少兄弟姐妹,路過鄭州時尚與五爺爺全家相聚。雖然一時還弄不清楚相互間複雜的關係,卻已感受到千里之外那麼多長輩的關愛。據鄰居們談起,那幾天母親亦特別開心,告知大家她的第三代小孫女回家了,帶給說不盡的歡愉。
八十一年又和鳳台、范秀、俊峰諸兄結伴回家一次,原計畫到三峽一遊,後來因船位發生問題,遂改乘火車,九月二十九日清晨,由廣州搭車,出韶關進入湖南省境,沿途欣賞了粵、湘一帶秋季風光。三十日下午三時馳抵鄭州,我們在火車上足足坐了三十多個小時,再行雇汽車回家。母親有感我們年年返鄉,過於勞累,花費又多,終於同意來台。
在台灣申辦入境手續,還算順利,於家鄉申請出境,則必須通過縣、市、省三個層級,廣惠弟妹來往奔波,大約兩個月後,得到了許可,八十二年三月,趁著起重同業訪問大陸之便,而與桂黎到家迎接母親。
我們是三月二十二日早晨離開家鄉,原計畫中午,在鄭州機場與五叔們聚會話別,感謝上帝冥冥中另有神奇安排,飛機提前兩小時起飛,雖然已無法向五叔們辭行,卻免除了在香港停留住宿等待之苦,於當晚午夜二時,就順利回到台北,使老人家不至過於疲累。
於廣州及深圳轉車時,曾得到許多人協助,節省了不少時間,在廣州搭車,從候車室到月台,要上上下下多次,我拖拉著行李,桂黎攙扶母親,行動較為緩慢,幸有一位啞吧青年,搶行把母親背起,由地下道送進車廂,剛剛坐定,車輛便行開動。在深圳出關時,更蒙香港順意實業公司楊順成董事長的熱心引導,代辦手續,通過多道關卡,一直陪伴看著我們搭上末班飛機,才揮手離去。與楊先生萍水相逢,對其古道熱腸助人的精神,真是感佩難忘。
回到台北家裏,天怡仍在等待,母親一進門就握著孫女的雙手不放,似乎忘記了一天的疲勞。我們特地把書房整理,供母親專用,第二天早起,天任即由金門部隊之中打來電話,向奶奶問好。接著又有同鄉親友們,要邀約母親餐敘洗塵,但是老人家初到台灣,氣候水土仍待適應,祗有一一婉謝。僅於兩個星期後,在台北市教師會館,參加過一次同鄉們的聯合歡宴,母親見到那麼多鄉親,好像又回到老家了。
六叔及六嬸由高雄趕來台北,陪母親住了幾天,老嫂與小叔重話家常,從老三股分家,談到如何與二奶奶同住三間老屋,二祖父外出行醫,幾位姪女勤苦向學的情形,真有說不完的往事。那次適逢星期天,又同到村內聚會處禮拜。午餐時,母寴忽然朗誦起「感謝天父,給我食物,保養我身,恩典常存」的謝飯禱頌詞語,六叔和我聽後都感驚訝不已。那原本是六十多年之前,二祖父在家裏證道,教導大家唱頌謝飯歌曲中部份語句,想不到母親仍然能夠朗朗上口。
六月下旬,天任由金門休假返台,母親看到孫子高窕的身影,連想到父親,告訴我們父親亦是瘦高體型,當年是由曾祖母的侄子聞祥瑞作媒介紹,而嫁給父親。並說石得村與李家非常有緣,曾祖母、祖母、四嬸和她,都是石得村的閨女,曾祖母、祖母姓聞,她與四嬸姓靳,聞和靳都是石得村的大姓,正好分散村內東西南北四方,記得小時候我在石得村跑來跑去,不少人叫我小外孫,與家家戶戶,似乎都有姻親關係。
母親在台灣居住期間,經常到附近青年公園散步,看人家跳舞唱歌,有時看得入神,忘記用餐時間,常由我到公園把她找回,雖亦認識了幾位佬阿媽,祗是因語言關係,聊天對象不多,幸有鄉親愛中兄,每週到家裏與之抹抹小紙牌,談談家鄉事,解除了她不少寂寞。
天任退伍後,家裏頓時熱鬧起來,大家都學會了陪著母親抹紙牌,母親生日,六叔和六嬸特地趕來為之祝賀。我亦曾陪同母親到高雄看望六叔全家,在家鄉都說我們兩家住得很近,她想不到搭乘特別快車,叮叮噹噹,坐了六個多小時,還要再轉汽車,竟那麼遙遠。
春節到了,天任、天怡向奶跪拜叩節,我事先準備了幾個紅包,請母親散發壓歲錢,大家圍繞圓桌前,聽她講述年輕時剪窗花、貼年畫,拉著大風箱蒸豆兒饃和棗花、棗山的故事,午夜時由天任燃放起辭歲的鞭炮,慶祝一家人的團聚,並邀請漢溱兄來家,一齊守歲。
母親透露,她與父親結褵,隨在任所,確亦過了幾年甜蜜的日子,這幾年能夠再與兒孫相聚,重享天倫之樂,實出意料之外,已經感到滿足了。並順口說出「前後甜,是真甜,中間苦,不算苦,苦盡甘來感謝主。」大家都笑了,亦跟著母親高唱她的順口溜。
我則因此更體會到母愛的偉大,母親來台,祖孫團聚,帶給我們那麼多的溫馨與快樂,永遠是感念難忘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