感懷追思四、難忘的之漢與宏謀兄

    九十四年農曆除夕,接到維城甥由家鄉打來電話,要在除舊布新的日子裏,向我辭歲賀節。並且相互祝福,於新的一年,大家都能平安快樂,吉祥如意,諸事順遂。

  當我進而詢及他父親之漢兄的近況時,卻突然告知已於去年八月十三日,亦即農曆六月二十八日,因病過世。這驚人的消息,聽後十分訝異,久久講不出話來。因為前年九月,應邀返鄉參加母校河南大學九十週年校慶,我們尚在鄭州一家火鍋店裏,圍爐話舊,他一直精神奕奕,有說有笑,談了很久,還特別相約以後能年年見面,誰會想到僅祗兩年,他竟然就捨我們而去呢。

  之漢兄一家,為吾縣望族。他父親張效弒先生,皮膚白晰,慈眉善目,見人總是面帶微笑,鄉里稱賢,他母親係鄉紳秦文圃先生的長女,秀外慧中,持家有道,親友們欽慕。文圃公是先祖父的好友,清末考中最後一屆秀才,國學基礎深厚,曾於住宅設帳教學,門生眾多,我於抗日戰爭期間,亦於門下受誨數月,之漢兄便是於此優良家庭環境中,孕育教養,茁壯長大。

  我們兩家都居住於縣城大南街,之漢兄係在偏北的東衚衕,兩家大門相距不過五百公尺,房屋後院正好緊緊接連,站立家中樓房平台,大聲喊叫,就可以聽到,而彼此相互呼應。

  在精忠中學求學階段,之漢兄高我兩級。精忠是全縣惟一的一所中學,大家都很珍惜難得的機會,而莘莘向學,之漢兄更是品學兼優,勤奮努力,各科成績總是名列前茅。精忠係二十年成立招生,二十三年有了第一屆畢業學生,之漢兄該算第三屆,二十六年暑期畢業,於大禮堂曾看到他登台領獎,還在校門大甬道兩旁,列隊高唱驪歌,歡送他們離校。

  沒有多久,蘆溝橋畔便響起隆隆炮聲,七七抗日聖戰,於焉開始。受局勢影響,之漢兄未再升學,乃追隨長輩,從事商業,擔任復興糧行外務。我們家糧行,店名德義和,凡事注重德、義,他在復興糧行,則以講誠信重然諾號召,生意都很興隆。由於他誠懇樸實,刻苦自勵,贏得了長輩同僚們的讚譽和支持。

  先祖父對之漢兄幹練的才華,頗為鍾愛,於是情商他外祖父文圃公介紹,與家姊美雲結為連理,迎娶那天,依照家鄉習俗,我扶著花轎轎桿,送親到張府,從此由近鄰兼而成為近親,一年多之後小外甥出生,更給家人帶來極大欣喜,四代同堂,和樂融融,效弒先生特別為小孫子取名大順,深深寓有大吉大利,一順百順的含意。

  抗日戰爭勝利之後,之漢兄與其同班同學鄭希孟先生,為籌備建立縣銀行,貢獻不少心力,行址就設於我家南院。其時我亦短暫在縣府訓練所服務,大家相見,還共同為致力家鄉政經建設,而相互期勉。後來我繼續到開封河南大學就讀深造,與其分手,尚不時以信函多方鼓勵。

    離開大陸,最後一次相聚,之漢兄遷居鄭州不久,美雲姊已去世多年,由芳君姊在家裏熱忱款待,住宿一晚。那時他負責幾家報紙鄭州地區的銷售工作,經營得雖然有些吃力,卻亦克服各種困難,建立起發行網路。第二天話別,我經開封轉往南京,之後受戰亂影響,居無定所,失掉連絡。

  兩岸隔絕四十多年,終於開放,我們於鄭州電纜廠招待所,再度相逢,少小握別,老大重聚,談來不勝唏噓,但亦為得來不易的會晤頻頻乾杯。後來幾次返鄉,總必相約共話家常,知道他長期服務於鄭州國棉二廠,由於平日工作認真,勇於任事,績效至為卓著,甚得單位器重。退休後尚能協助廠方,從事與棉織整染有關之顏料供銷商務,進而組設城市合作銀行,恢復早年籌辦縣銀行的本業。多年來不斷自我惕勵,發揮了無窮潛力。

  直到正式離休,仍與不少同年老友,參與社會公益活動,晨曦中於公園漫步健身,夕陽下在林蔭切磋棋藝,暢談養生心得,豁達樂觀,悠閒自在。

  至於宏謨兄,在年齡上則與我相近,沒有想到反較之漢兄早走了半年,主要消息乃是經由天申甥電話告知,係於九十三年元月六日,農曆臘月十五去世,走得十分安祥,元月十一日舉辦了葬禮。

  與宏謨最後一次相聚,亦是九十一年九月,應邀參加母校九十週年校慶時,特別繞道家鄉,相與共話家常,握別時還用力拉著雙手,戲稱多見一次便多賺一次,不意竟一語成讖了。

  宏謨兄一家,世居縣城大北街蘇家衚衕,在地方上為書香門第,其父親去世較早,堂伯蘇效露先生,曾任縣立師範學校校長,堂叔蘇效泌先生,是我小學的美術老師,因而宏謨兄從小就感染了書卷氣習,性情溫和有禮,凡事樂於助人,勤奮向學進修。

  抗日戰爭期間,日軍佔據縣城,我們家被迫改作營房,不得已搬往東街申家衚衕,正好與蘇家衚衕交叉相鄰,二姊海珍便是那時候與宏謨結婚,迎娶之日,亦由我扶著轎桿,送親蘇府。兩家相距不遠,相互來往亦多,祇是我後來外出求學,必須放了寒暑假,才有機會聚悟。

  大約在三十六、七年之間,為了躲避戰火,宏謨兄偕同二姊和伯母,逃到南京,我受聘豫華聯中執教,於南京前往金華,行前特地到下關住處看望伯母,還盼望很快返回故鄉,重整家園,想不到竟亦斷絕音信,失掉連繫。

  兩岸開放重返家鄉,他們已離開蘇家衚衕祖宅,遷到縣北楊村,宏謨兄與二姊都在民校教書,由於平日教學認真,深得小朋友喜愛,二姊改名敏儒,宏謨兄尚親自下廚,烹調美味,為我接風,道盡了分別後的酸甜苦辣歲月。對於宏謨兄處理事物之縝密細心,性格上的豁達有容,內心至為感佩。

    之漢兄和宏謨兄離開快要三年了,年年聚會的邀約,已經難以實現。但午夜夢迴,似乎仍能看到他們的身影。尤其是二人那幼年時期的勤奮向學,青年時期的刻苦自勵,壯年時期的勇往直前,晚年時期的知足常樂,以及立身處事不屈不撓的精神,都值得學習師法。緬懷典型,長留人間,許多往事,永繫心頭,謹此遙遠追思,祝福倆位神靈永遠安息。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﹝九十五年十月十五日﹞